不巧的是，王暮清并不在佛山，她的秘书说首长昨天回广州了，今天晚上才会回来。

尚羽暗感麻烦，王暮清不在，就只剩下钱朵朵了——她一向很有主见，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想法，态度又很强硬，尚羽觉得去不去找她都没什么区别。

然而，路过钱朵朵办公室门口的时候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脚下一顿，鬼使神差地敲了敲门。

——无人应门，钱朵朵不在办公室里。

尚羽莫名地松了口气，去找钱朵朵让他有种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。他又去秘书们的房间看了一眼，钱朵朵的秘书也没在。正犹豫着要不要用对讲机联络她，恰好碰见卓小敏从隔壁的通讯室里走出来。

“哼。”两个人还在闹别扭，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瞥向另一边，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样子，错身而过。倒让办公室里往外张望的赵传一有些诧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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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羽没滋没味地吃完晚饭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，还在想着卓小敏的提案，想着明天怎样在会上把他驳倒，想着同事们对此的态度。他真是不明白，这个提案的隐患如此严重、后果难以预料，堪称潘多拉魔盒，卓小敏不会意识不到，他究竟是怎么想的？尚羽心中隐隐不安，直觉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
左思右想，始终放不下心。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，随便理了理衣服，趿拉着拖鞋走出了房间。——他想王暮清和钱朵朵这时一定已经回来了，还是应该再去找她们谈谈。

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，宿舍楼内的煤油灯亮了起来。谈不上灯火通明，但柔和的光线洒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、贴着暖色墙纸的走廊里，显得格外温馨。

刚一出门，意外地发现叶孟言的房门虚掩着，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——小叶今天很少见地回宿舍过夜了。尚羽寻思叶孟言大概是不想明早开会再急匆匆赶过来吧。小叶立场特殊，他不便去游说、路过不提。3 楼住的是张允幂和林子琪，房间里都是一片漆黑，不知是不是已经休息了。尚羽沿着楼梯爬到了 4 楼，有些担心王暮清和钱朵朵会不会也已经睡觉了。

他的担心是多余的，4 楼的房间全亮着灯。

尚羽先敲了敲 401 的门。

开门的是钱玄黄，问明他的来意后说道：“抱歉尚首长，大小姐这两天心情不太好，下午去警备营打靶散心了，刚才来电话说今天在那边过夜，明早才能回来。”

——难怪叶孟言放心地回宿舍了，尚羽心想，把目光移向了 402。但迟疑了一会，他没有敲门——书记的态度不问可知，肯定是反对的，只是她没有投票权，去找她也没用。

最后，他来到了 403 的门口，敲了敲门。

好半天，门才开了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，看向尚羽。

“这……”尚羽认出是王暮清的父亲王企益元老。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，脑中又一直想着卓小敏那提案的事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开场白好，支支吾吾地卡了壳。

王企益皱了下眉，上下打量了两眼尚羽不怎么整齐的衣服和脚上的拖鞋，又抬手看了看手表，才问道：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这……这个，我想问问关于明天会上的提案，王暮清有什么看法……”尚羽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
王企益没说话，狐疑地又打量了他两眼，脸色有些难看。

尚羽感到很窘——刚才这话，连自己听起来都不像真的！

这时，屋里走出一个女孩，问道：“王叔叔，是谁敲门啊？咦？小尚？”

原来是张允幂。

尚羽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，口中机关枪似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。

张允幂点点头、有点理解情况了，只是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，楼下跑上来一个女勤务兵，气喘吁吁地对她说：“张首长，广州急电，指名您亲译的。”

张允幂只好抱歉一笑，急匆匆地跟着女勤务兵下楼了。

王企益疑心稍去，但也懒得再和尚羽废话，说道：“暮清的看法，明天开会你不就知道了？也不差这一晚上吧。”说完就把门关上了。

尚羽在门口呆立了片刻，没趣地下了楼。走到楼下时，恰好听见刚才那名女勤务兵又在敲门：“卓首长，临高急电，指名您亲译的。”

“怎么一个个的电报都这么多！”他悻悻地想着。

第二天的会议上，前几项议程都不太重要，讨论得很快。大家都知道，重头戏是最后这项由卓小敏提出的《关于加速推进佛山经济开发区工业建设及社会改造工作的若干建议》，一旦这个建议在开发工委会议上通过，就将摇身变成《关于加速推进佛山经济开发区工业建设及社会改造工作的若干意见》、作为佛山经开区管委会的正式文件下发。

尚羽看着《建议》的讨论稿——和昨天会程说明上的内容没什么区别——前面一模一样，只在最后面加了一条：

“九、整顿经开区境内金融秩序，打击违法高利贷行为、取缔非法集资，整合、引进民间资本有序参与佛山经济建设，优化融资环境，提高金融服务质量，建立科学、统一的抵押资产评估准则，防范金融风险，促进小微企业良性发展。”

他没怎么在意这一点，也没注意到林子琪忽然变得阴郁的脸，顶着整晚没怎么睡好的黑眼圈，心里还在算着：自己和林子琪反对，王暮清——应该至少会弃权吧，叶孟言弃权，张允幂弃权，钱朵朵可能弃权、也可能赞同……看起来还是很有希望否决提案的。

卓小敏作为提案人，先是念过整个《建议》，然后才逐条解释，并阐述相关背景。

“据可靠情报，佛山经开区境内李、陈、梁、伦、庞、冼等宗族都以不同方式暗示、或通过族规/家法制约族人不得进入元老院的工厂做工、不得迁离合族聚居村落。联合募工一个星期以来，预期目标完成不到 70%。其中，熟练手工业者不足 10%，学徒及手艺不佳的炉户子弟约 20%，其余为社会无业者、失地农民、疍户等。这一形势发展下去，钢铁厂及相关附属企业将无法按时开工。”

“我认为，此次本地宗族的行为，是对元老院和佛山经济开发区的猖狂挑衅。但他们以自愿、祖训等名义对族人进行约束，我们不宜反应过度，目前缺乏合适的政治手段反制，应立即采取必要的经济手段，加速手工业者向产业工人转化。具体政策包括：”

……

……

“目前，元老院工业与技术委员会已经基本同意放行该产品线，本建议稿发回临高征求意见时，他们答应在正式文件下发后、立即批准马袅钢铁集团博铺年产 2000 吨民用铁制品生产线的技术转让。转让对象为，李氏兄弟铁行、陈氏大铁行、隆和炉房，三家各自独立承接一部分，承接比例为 50%，30%和 20%。”

“转移后的生产线将置于合资企业下，三家分别以人员、场地、流动资金入股，元老院以技术入股，占股分别为 30%，20%，40%。”

“关于生产线转让费用，细巷李氏以珠江广州段干流西岸的工业园区二期规划地块共 2200 亩、作价 5 万元并另加现金及其它资产 5 万元置换。纲华陈氏以同区域地块共 2900 亩、作价 6.5 万元置换。两家并承诺将负责‘动员’该地区其他中小农户共同出让土地。预计土地出让完成后，可在该区域形成约 8 平方公里的沿江地块，作为佛山钢铁二期、广州造船厂、佛山机车客车厂等工业项目的土地储备。”

“‘炒炼熟铁打造军器行’行首吴献隆等 22 人联合，以各自在佛山镇区东头、汾水、栅下、山突岐、桥亭等铺区的地产、房产 43 处，及汾江河北岸的广佛铁路佛山站规划地块附近共 300 亩土地，作价 3.2 万元置换。其中，集中于桥亭铺的 18 处地产彼此相连，位置接近佛山老镇的通济桥商业区，将建设佛山中心商场、佛山小商品批发市场、广东发展银行项目。”

“合资企业将建立现代企业制度，公司董事会按出资比例构成，将实行现代会计制度，约定 20 年内由元老院派员管理财务部门。各家同意在佛山工业园区钢铁交易中心统一采购生铁、煤炭等原料。元老院将往每家合资企业派驻技术指导人员 10 人，计划于 1-2 个月内投产。投产后，将进一步挖掘生产线潜力、扩大产能，预期可达到 3000 吨以上。”